六神磊磊:唐诗就是一场太阳和月亮的战争

2017-07-17 12:44: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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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和月亮,对于中国人来说,早已不只是遥远的天体,它们早已镌上了李白、杜甫、张九龄、薛涛们的悲忧喜乐,并时时提醒着我们,在千百年前的某一日、某一夜,那些才华横溢的先人们看着它们的时候,是怎样的心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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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选自《六神磊磊读唐诗》,王晓磊著,新经典文化2017年7月版)

一场又一场日与月的战斗,仍然在不断爆发,让人眼花缭乱。

比如哪一首是最好的五言律诗?一位叫王湾的高手先声夺人,抛出了关于太阳的金句:

海日生残夜,江春入旧年。

同时代的大师张九龄,则以一首关于月亮的神作捍卫了自己的江湖地位:

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

接着,王维出手了,歌咏的是太阳:

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

大师杜甫淡淡一笑,又写出了《旅夜书怀》:

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。

他们从五律杀到五绝,从初唐杀到晚唐。有“蓝田日暖”,就有“月落乌啼”;有“落日照大旗”,就有“月下飞天镜”;有“白日放歌须纵酒”,就有“夜吟应觉月光寒”;有“东边日出西边雨”,就有“露似珍珠月似弓”。

终于,厮杀进行到了最激烈的阶段。一顶万众瞩目的金冠被捧了出来:谁,是唐诗的第一名?

它一直被不少人认为是属于太阳的,正是崔颢的《黄鹤楼》:“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。”

相传李白看到了这一首诗,都觉得服气,说自己没法再写黄鹤楼了。这首诗也经常被列为唐诗第一—连李白都为它低头,谁还敢质疑呢?

然而这一年,后世有一个大学者叫做李攀龙的,在做一本诗集。

他随手翻读着一卷又一卷材料,忽然,在一些前人编的诗歌选本里,他发现了一首诗。

这首诗,很冷门,向来不太被人重视。只因为它是一首乐府诗,这才幸运地被一些乐府诗的集子保留了,传了下来,否则说不定都已经失传了。

李攀龙激动得一拍桌子:“这样牛的一首诗,居然没有人注意它?”

他读了又读,郑重地把它选了出来:我要推这首诗!

有了大才子的力推,从此一传十、十传百,人们开始争相传诵着它,这首诗的江湖地位也青云直上,从当初的默默无闻,变得蜚声天下:

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

它就是被埋没了数百年的《春江花月夜》。

它华丽又空灵,深沉又壮美。学者称它为“孤篇横绝”,这一句评语后来被通俗地演绎成了另一句话:孤篇压全唐。

看来,日月之争彻底胜负已分了?

不是的。“孤篇横绝”,是一座耀眼的金杯。但是金杯银杯,不如老百姓的口碑。

五万篇唐诗中,究竟哪一首,才是全世界华人的共同记忆,不论生长环境、教育程度、宗教信仰,都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的千古一诗?

让我们的目光来到盛唐。我们的老朋友王之涣,正昂然立在鹳雀楼头,高高举起了权杖:

白日依山尽,黄河入海流。

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。

我们之前介绍过这首诗。这二十个字,之洗练,之壮阔,之雄视千古,仿佛不是出自人的手,而是出自神的剪裁。它是唐诗里的最强音,是盛唐气象最完美的代表。

如果没有下一首诗,“白日依山尽”要夺魁的。我们每个小孩子背的第一首诗,都会是它。

然而,在这最最关键的一战里,李白出手了。他是带着一身月色而来的:

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

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

论境界、论匠心、论巧夺天工,“白日依山尽”都不输给“床前明月光”。它是输给了人心—前者是宏伟的豪言,后者却是心灵上柔软的一击。日间的浩荡气象,再写到极处,也终究没有月下的相思打动人。

这两首诗,其实也正是中国人矛盾的两面。在白天,裹挟在大时代的征尘里,为了生存和理想奔走,勉励自己“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”;在夜晚,则又每每想起了乡土、故人,“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,潸然泪下。

太阳和月亮,对于中国人来说,早已不只是遥远的天体,它们早已镌上了李白、杜甫、张九龄、薛涛们的悲忧喜乐,并时时提醒着我们,在千百年前的某一日、某一夜,那些才华横溢的先人们看着它们的时候,是怎样的心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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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键词: 六神 月亮 唐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