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孝英:因“方”而终“成”的方成

与华君武、丁聪并称“中国漫画界三老”之一的方成先生，于2018年8月22日走完了他横跨几个时代的百年人生，给我们留下了一座历史的丰碑。

与另外二老相比，方成不仅年轻几岁，且出道也晚。他并未受过科班美术训练，24岁从武汉大学化工系毕业，并从事了4年专业技术工作之后才辞职以画为业，于1947年出任《观察》半月刊漫画版主编。但他以罕见的爆发力一往直前，后来居上：

——他以富有中国特色的水墨漫画，将我国民间传说和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批量绘出，使之广为流传；

——他在“终身从事政治讽刺画”的同时，以大量“内部题材漫画”展示了其卓尔不群的思想深度和绘画功力；

——他在创作漫画之余，刻苦自修幽默理论，成为中国漫画界乃至喜剧创作界研究幽默理论的佼佼者。

自1986年我与先生相识后引为知己，彼此作序，相互调侃。2000年9月他寄给我一篇散文新作，一开篇就幽了我一默：“因为意见不合，我和陈孝英先生成了好朋友。”18年过去了，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，我和先生到底有过什么“意见不合”。3个月后，我和他在武汉电视台《轻松驿站》做主持和嘉宾，谈到“寓教于乐”话题时有过几句交锋，预定录像时间结束，导演叫停，先生出人意料大吼一声：“我还没说完呢！”目睹此景，我建议补录一段，结果那“没说完”的恰是口吐莲花，真知灼见。

此事给我印象颇深，我遂撰文《因“方”而终“成”的方成》，文中称，此公不仅外方（脸庞、吐音、字迹均可谓方正），内也方，难怪其父本姓孙，他自个儿却要学鲁迅，从母姓方。

“内方”的性格使我们的喜剧艺术家频尝悲剧之苦涩。反“右”时写杂文惹下大祸，被批得“失魂落魄”，差点掉进右派泥沼。“文革”中因与侯宝林合写过相声又被“押进牛棚”，“监督劳动改造10年之久”。

我曾与先生说起人们评价他如今已“功德圆满”，他颇不以为然，称自己一生“憾事甚多”。依我看，方成和整整一代才华横溢的中国喜剧泰斗、幽默大师一样，他们显露于人生水面之上的“冰山”，充其量只是他们原本可以做出的成就的极小一部分。中国喜剧的命运实在是一出悲剧！

慢慢百年人生历程中，无论作画、作文还是做人，他都力求塑造一种率性而为的原生态形象，不追逐时尚，不附庸风雅，更不趋炎附势，既不为自己增添压根儿没有的东西，也不替自己掩饰确曾有过的东西。他在杂文《心里话》中谈到，几次政治运动中，曾用漫画和语言伤害过一些朋友，“一想起来便觉揪心自恨得难过”，“永远抹不掉对他们的歉意和自责”。读到这样水晶般透明的文字，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，在他的《幽默的笑》一书序言里一吐为快：

“放眼当今世界，多少人见光环趋之若鹜，见责任唯恐避之不远。于是方成这类灵魂的‘自觉拷问者’便成了稀有品。人以稀为贵，方老之‘方’便是今日一种稀有品格。他为此曾历经磨难，付出了代价，但也正因其‘方’而终有其‘成’——风格已成，事业已成，更重要的是形象已成。”